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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26 17: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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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6月30日晚,我收到了一条验证消息。

「秦天,你还好吗?我是周朦。」

反应良久才想起来她是谁,一个六年未见的高中同学。

我和她当初高中补习时见过几面,一直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所以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过。现在她也在海城,住的地方距离我就两个街道远。

「好久不见……明天能出来见见吗?」

1

咖啡店里,周朦戴着墨镜,等候多时。

近距离从面部轮廓来看,我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六年不见,有些陌生。

但当她摘下墨镜的时候,我的头突然剧痛起来,稍纵即逝。再看她时仿佛已经和她相处了很久。

「我要结婚了。」

阿朦的声音一下将我带回了过去。

高中的时候,她文静,高挑,有一头乌黑的头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的声音,特别好听。

「恭喜……」

我脑海里飘过很多老同学时隔多年一见面就假借结婚之名要份子钱的桥段,心道真是苍天饶过谁,这事儿被我赶上了。

她不说话,看着我,像是看不够一样,那种感觉让我下意识想回避她的眼神。

「我……的未婚夫消失了……」

上周未婚夫陪她去高中母校「探险」,结果第二天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答案。现在恐婚、逃婚的人很多,但被她碰上多少有些不幸。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失踪,就字面意思,消失了。」

她说她报警了,查看了监控,自始至终就是她一个人。警察电话了她的家人,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未婚夫。

大家觉得是她精神有问题。

「他们说,我……有幻想症……大脑会出现一些不曾发生的记忆……」

说完,她苦笑了一声。

「我相信……你能帮我找到我的未婚夫。」

「如果……真的是你幻想的呢?如果……真的从来没有这个人呢?」

我知道这话很伤人,但我还是要问。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生气,看向窗外,良久,叹了口气。

「那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就当是为我和他的感情画上句号。」

2

她说了那天晚上的经过。

我和阿朦都是安徽合肥人,母校合肥八中是本地最有名的三所高中之一。学校昔日马路对面,有一所培训机构,叫庐州书院,我们高中在那里一起补习过,这是背景。

年6月24日,周五,阿朦的未婚夫陪同阿朦一起来回母校故地重游,因为高铁订晚了,所以等他们到学校,已经是夜里11点整。

学校在年后就搬迁到了*务新区。老八中最后一届高考完,老校址就分出去给当时的一所初中作为分校。

阿朦说她当时就是想在结婚前去母校走走,看看那时候的教室,操场,寻找青春的步伐。

「……高铁回去已经很晚了。可是一想到读书的时候自发晚自习留到十一二点,便一点都不紧张。这是我们的青春,没什么好怕的。」

深夜的学校分外安静,漆黑一片,只有保安室的灯亮着。

「……你还记得学校有个隐藏的侧门吗?」

我俩相视一笑,我知道她指的是操场东南角的一处灌木丛。那边有两根栏杆的焊接口很松,连接着小卖部。那时候不方便走大门的时候,会偷偷从那里进出学校。

「……我们从那里来到空旷的操场后,起初还有点怕,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后来快步来到了教学楼才敢回头望,生怕被保安大叔发现。」

她提到了一些细节,比如教学楼前面的树比当年粗壮了许多,一楼的教室有空调,楼上只有风扇,学校走廊的灯还是老旧的白灯等等,一点没变。

这也都和我的记忆对的起来,没有问题。

「……我们顺着楼梯口,小心地走着,生怕发出声响引来保安的巡查。走廊里有花的味道,应该是新换的盆栽。」

阿朦说因为操场上一盏灯没开,楼梯里也没有灯光,所以他们只能蹑手蹑脚地一步步往上爬。

甚至在楼梯间走了太久,担心走错了楼层。

「……奇怪的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原来的教室,那个我们高三的教室……」

「等等,你是说,你和你的未婚夫也是高中同学?」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还想要问我是否也认识,但终究没说出口。

「……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了五楼,看到了走廊尽头的水泥长廊,那是通向马路边大楼的。从方位上看,这个楼的另一面应该是正对着马路,它整个楼身刚好和教学楼垂直相接。」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朦下意识看了看我,似乎有意解释了一下,在等我回应。

要说记忆偏差,确实有点,我完全不记得学校五楼和马路边的大楼有走廊连接。但想想看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新建个走廊,是很正常的事情。

见我点了点头,不觉得奇怪,她继续说。

「……之所以来这里看看,是因为当初学校教室装修,临时让我们换到这里,所以有特殊的感情。」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换班级的事确实有过,但当时只有我所在的班级换了,是年级组班主任抓阄的,印象非常深刻,而且也不是换到这所谓马路边大楼的教室里。

我抬起了头,阿朦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回应。

「你们当初也换了教室?」

我发现阿朦看着我的眼神变灰了,像是听到一句非常失望的回答,眼泪止不住地就往外溢出。

「阿朦,你别哭,怎么了?」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3

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反应如此剧烈,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良久,她喝了口水,继续道:

「我们发现教室门很奇怪的没有锁,就进去坐了一会,因为害怕保安大叔看到我们,所以也没有开灯。他抱着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借着路灯照进来的灯光,看着黑板,讲台,墙上的挂钟,那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真好。」

我一边听一边记,有趣的是,我对她所说的这些场景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经历过,却又想不起来。

这种熟悉感一度让我觉得是否是自己记错了什么……

「然后,十一点半了,你知道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有传闻很早以前学校这块地是乱坟岗,所以没有老师或者学生会在学校呆到12点以后,这是我们那时候就有的规矩。

故事到这里,除了部分记忆与我有出入,大体没有问题。我不禁问道:

「你的未婚夫,就是在回去的时候……消失的?」

阿朦看着我,欲言又止。

刚刚溢出眼眶的泪水已被她憋了回去。

「……我们因为看到有保安在操场上巡视,就没敢从原路返回。想着直接从这幢楼的楼梯下去。」

她说旁边的楼梯像是很久没有人打扫一样,楼道里没有灯,上下楼道中间都是被墙隔开的。好在每下一层楼都装了绿色的指示灯,不至于看不清路。楼梯靠学校操场的那一面有围栏,也可以看到操场上的场景,所以也不会太害怕。

「我和他一点点摸索着下楼。其中四楼和三楼的楼道里摆放了一些很久不用的体育设备,还伴随着霉味。」

「万一这楼的一楼是锁着在怎么办,会不会太冒险了?」我问道。

阿朦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我,眼神里仿佛有了光,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对……确实是的……他也是这么说的……我应该听他的……即便那里一点信号没有,可是我坚持要下去看看……都是我酿成的……」

说着阿朦又有点情绪控失控,我递过去纸巾示意她缓缓。

过了良久,她收拾了下情绪继续道:

「……我们从五楼下来,结果到三楼与二楼的中间才发现在楼梯口有道铁门锁了起来。这楼因为面向马路,一楼二楼都是门面房,学校后来租了出去,二楼三楼并不相通。」

「看来只能走原路返回了。」

「是……他走在我前面,但当我再回到五楼的时候,一个转角的功夫,他不见了。就是你眼睁睁看着他爬上楼梯。但当你上去时,他消失了。就眨眼的功夫。」

阿朦说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做恶作剧,可当她发现那条连贯教学楼和这边楼的走廊不见了后,吓得腿都软了。

「……那走廊仿佛从来没有过一样。」

从她的眼神中,我还是可以看出惊恐。

联想到我对长廊没有一点印象,我甚至产生她从来没有未婚夫的想法。

未婚夫,和那条长廊,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但是之后她说的内容,打破了我的猜想。

「我发誓,那长廊原先真的是有的,不然我如何会出现在这靠马路的教学楼……那楼道楼下是紧锁的,又没有长廊,我总不能凭空出现在这楼里,你说对吗?」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确实是我无法反驳的地方。

「后来呢?」

「我在那楼道里到处寻找出去的地方,但就是出不去,困在了这里。想要大声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听见我的声音……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后,

才有保安听到了我的喊声。」

「后来你去报警了?警察怎么说?」

「做了笔录,查了监控,还做了酒精测试和药检……关于我的未婚夫,我的手机像是中了邪一样,没有他的任何信息。至于我怎么出现的……警方的解释是我从一楼爬到二楼翻上来的……」

我拿出纸笔,一边画着布局图,一边和阿朦确认,实在无法相信她能够有蜘蛛侠的本事。

「秦天,你再想想,那条长廊我们小时候就有的啊!我就是从长廊过去的!」

我看她情绪激动,不好多说什么,让她平复了一下心情。

「帮帮我,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他没有离开过,他在的……」

她看着我,期待我能给她回答。

那是不容拒绝的眼神。

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夕阳的余晖下,我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我会查清楚的,等我消息。」

4

其实对于阿朦所经历的,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想到她的眼神,不忍心辜负她的信任。

早上起来,我踏上了求证之旅,与阿朦约好,调查清楚再回海城碰面。

高铁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反复听录音,最终将关键指向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阿朦到底如何出现在那栋楼里,为何晚上的呼救保安却无人回应。

其次就是在阿朦的讲述中哪些地方与我原有的记忆产生偏差,到底是我们谁记错了。

前者其实很好解决,去学校问一下看过监控的保安就好。那天保安在警局做了笔录,一定知道一些东西。若想窥得全貌,必须要知道那晚执勤保安是谁,他的视角下故事是怎么样的。

后者也不难,实地考察学校,再联系当初的几个同学,核实一下就行。

一个人的记忆或许有偏差,群体的记忆总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的差异。

阿朦说的有多少可信度,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如果真的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我也希望我之后的笔触可以为她这段从未「存在」过的感情画上句号。

于是出站后,我一面和留在合肥的几个老同学取得联系,一面直接打车去八中的老校址。

此时正值盛夏,桐城路上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学校一点没变,这里弥漫着青春的味道。

我走近传达室说明来意,保安一开始怎么也不愿意说,担心我是什么媒体。直到我谎称是为了同学的病情而来时,才放我进来。

「多好的姑娘,得了这种病。」他的眼神中,尽是惋惜。

老八中不大,所以总共就三个保安。

这位大叔姓李,是负责早班,夜里执勤的是钱大叔,还有一位大叔负责下午,这里不提。

6月24日,就是李大叔听到了阿朦的喊叫才及时施救,并联系警方。

阿朦看到警方时不断地央求他们找人,可是无论是手机还是监控,完全没有那人的痕迹。

关于她即将和男朋友领证的事情虽然被描述的煞有介事,但她也拿不出任何实际物证证明。警方在观看监控录像后不仅没有发现阿朦口中的男朋友未婚夫,连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出现。

校园内的监控下,除了保安老钱,并没有拍下任何一个人影。

而困住阿朦的那栋楼,一楼和二楼作为门面,楼上基本废弃了,没有监控,且二楼和三楼楼梯口的那道铁门一直锁着。基本排除阿朦从一楼二楼先上去的可能。

「其实能有什么事,估摸就是小姑娘顺着一楼的防盗网铁栏杆爬上去了,恰好有个死角监控没有拍到。」

李大叔带我看了现场,只见那栋楼一楼铁栏杆防盗网虽然老旧破损,但爬上去不是不可能。

「老钱那晚上一开始确实睡过去了,他做笔录的时候也说清楚了。但是我们三点钟是规定要巡查的,他说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更何况,我们在这里呆多少年了,五楼有没有长廊还不知道?她这瞎话编的也是离谱。」

李大叔说,估计是女孩儿贪玩儿,晚上躲楼道里睡着了最噩梦,以为自己喊了,实则没喊,没分清现实与梦境。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呦喂,这不是咱们网红大V秦天秦大少吗?什么风把你从海城吹过来了?这是线下约见女粉丝的节奏啊?」

王立杰,高中同学,话痨嘴贱,但记忆力贼好,每次同学聚会回忆过往他比我们还了解自己。

「你迟早要因为这张嘴被打。」

「同庆楼还是宁国路,我安排。」

「都行,你看着办吧。」

「行嘞,我叫上胖子,晚点给你发地址。」

挂了电话后,我又问了一些细节记录下来,然后拍了几张照片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李大叔让我签字登记一下,说是自从阿朦那件事后,学校管得严了,凡是校外人员,必须严格登记。

当我签完字后,李大叔的表情不对劲了,反复念叨了两句,摇头笑了。

5

「啪」、「啪」、「啪」——王立杰开了三瓶啤酒。

一杯酒下肚,我直接开门见山。

「……你们记得咱们学校有个姑娘叫周朦吗?」

「怎么不记得,大高个嘛……」王立杰贱笑起来,「看上人家了?」

「我记得周朦高一好像是和咱们一个班的。」胖子一边剥虾一边说,「后来高二分班分出去了。女生很少见,我到现在都记得。」

王立杰笑道,「胖子你说啥?一个班的?我怎么记得是隔壁班的?」

「高一我们一个班的,后来高二分班,我和她都学文,一起分到了隔壁11班,我会不记得?你少扯淡吧。」

一种寒意顿时席卷全身。

我对阿朦的全部记忆就是来自于庐州书院一起上课。至于在学校是否同班,我确实不记得了。

「是这个人吗?」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阿朦的空间相册,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

只见照片里的女生戴着大黑框眼镜,梳着马尾辫,穿着灰色吊带背心,背着黑色双肩包,笑容灿烂。

「对,就是她……高一咱们都一个班,高二我和她去了11班。」

「有吗?」王立杰挠了挠头,「我怎么和秦大少记得一样,没有和她同班过啊……」

他们开始争论,我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

最开始我本以为是胖子记错了,但随着关于周朦的话题展开,我发现我和他俩的记忆都多少有一些出入。

比如临时教室。

「是胖子他们班去的,这个确实是你记错了。」王立杰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咱们没去。」

我拿出今天拍的照片给他们看。

「是这栋吗?临时教室在五楼?」

「对,对的对的,就是这栋。」胖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当时也是折腾,还好那时候学校五楼有一条长廊。」

「对,我有次作业没写还在那里罚站过。」王立杰笑起来,「后来应该拆了,你看秦大少这照片里就没有。」

此时我的脑子嗡的一下,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且不说我印象里临时教室不在那栋楼里,便是在,又哪里来的长廊?

耳畔更是回荡起保安李大叔下午说的话——

「……我们在这里呆多少年了,五楼有没有长廊还不知道……」

「五楼有过……长廊?」

「有过啊,毕业的时候还在呢。」

我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匆匆告别后,回家寻找相册和同学录。

可找遍高中三年所有洗出来的相片,每一张照片的背景都完美避开了五楼,没有找到那条长廊任何的蛛丝马迹。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我瘫坐在地上,疲倦不堪。

强打精神开始查一些类似的事件。

我了解到了曼德拉效应,但在看过一些案例后,又觉得自己被误导了。

阿朦这件事,或许存在大家的记忆偏差,但记忆偏差是不会让人平白无故消失的。

我潜意识里已经排除掉阿朦顺着防盗网爬到马路边那栋楼里呆一夜的可能,把重点放在已知的线索上。

桌上的录音笔反复播放阿朦的描述:

「……我们因为看到有保安在操场上巡视,就没敢从原路返回。想着直接从这幢楼的楼梯下去。」

12点前,看到保安在操场上巡视?

李大叔不是说,夜班老钱一开始睡过去了吗?

不对不对,这绝对不是记忆偏差那么简单。

「嗡嗡——」「嗡嗡——」

看了眼手机,阿朦发来的:

「秦天,睡了吗?我……很乱,你……方便出来吗?」

「你在哪里?」

「八中。」

6

当我赶到八中校门口的时候,阿朦正在路灯下等我。

夜色中,她穿着灰色的吊带长裙,披着红色的外套,在路灯下向我招手,喊我的名字。

走近她我才发现,阿朦是那么的好看。

头发好像还专门新做了点卷,路灯下反射淡淡的紫红。

她没有戴眼镜,耳朵上的耳环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荧光蓝,更为她的妆容点缀了一丝神秘。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介绍我今天的调查结果,就杵在那儿。但又不好意思盯着她看,慌乱中想把背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结果一个没拿稳,掉地上了。

我忙蹲下来捡,不料她也想帮我,结果两个人头磕到了一起。

我忙说抱歉。

「好看吗?」

「嗯……好看……」

我下意识的回答,甚至忘记两个人还都蹲在地上没有站起来,一时有些尴尬,赶紧站起来。

她起身看着我笑,毫无拘束感。

「那多看会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她则看着我傻笑起来。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阿朦笑起来真好看。

不过近距离看才发现,她眼角的妆容有些糊,像是刚刚哭过。只不过是晚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眼神,慌忙从手包里拿纸巾擦了擦眼睛。

「这两天没有怎么休息好,黑眼圈都出来了,刚刚车上化了点妆,又滴眼药水,结果车一晃,妆差点花了,真有意思。」

我点了点头。

「我下午到的合肥。」

「你什么时候来的?」

异口同声。

我俩相视一笑,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我正要说自己今天的发现,她还是抢在了我之前开口:

「我……请你喝一杯?」阿朦笑道,「你帮我那么大一忙,说不定明天就有结果,我请客也是正理所应当。」

她说她见我来合肥后,想着自己的事不能一点不上心全推给我,下午就跟着过来了,顺带做了个头发。

我实在拗不过,被她强拉着穿过马路,拐到一间巷子里的一间酒吧门口。

「?这里原来是小朱麻辣烫吧?」

「对的,学生时候我常来吃。」

「巧了,我那时候也经常来吃,怎么当时没怎么见你。」

「缘分这东西,又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很多时候,一次擦肩而过的回眸都会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走向。」

看着门框上的装饰物的锈迹斑斑,估摸着生意一直不怎么样。

「这酒吧看着也有年头了。」

「是啊,10年咱们高中毕业那会儿开的。」

我们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找了一靠里有沙发的位置坐下。

她把红色外套放在边上,坐在我对面。

阿朦的美一点没有因为环境的灯光而减色,还是那么好看。若不是帮她这个忙,我怕是擦肩而过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没有问我要什么,直接点了两杯加冰伏特加。

「没想到你喝这么烈的酒。」

阿朦笑了:「我妈妈是内蒙人,我随我妈,达斡尔族。」

「据说是契丹的分支后裔。」

「所以啊,喝酒从不会扭扭捏捏。」

说着她和我碰了杯,喝了一大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发生过一样。

我情不自禁喝了一口,咳咳咳,这酒真烈。

既视感突然出现,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但时间却像是很久以前。

我拿出笔记本,正要和她说我这两天的调查结果。

「我有话说。」

我顺势拿出笔,想着记录她的话,不料她一巴掌按在本子上。

「不用记了,天天,不用了,结束了,快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了……」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低着头,不言语。

正当我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她猛地抬起了头,两行清泪从眼睛里流出。

「都结束了……从来没有未婚夫这个人,都是我幻想的,我就是个神经病,还让你帮我找……真蠢……天天,不用费力找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吧的灯太暗,她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光。

「什么?不会的阿朦,有我,我会帮你的,你千万别这样想。」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天天,谢谢你……」她话里伴着哭腔,似乎压抑已久的委屈得不到释放,「……可……可这感觉太糟糕,太痛苦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很虚弱,我能感受到我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我能感受到我的记忆在不断变化……我要撑不下去了……」

阿朦说她最近不敢睡觉,准确的说——从6月30日与我见过面后,到现在7月3日晚上凌晨1点半,总共加一起就睡3个多小时。

「你不会相信的,那日分开后,我梦见他了。」

她看着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但梦里他不记得我了,他一点不记得我了,纵然我穿上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出去玩时的衣服,打扮成我们相爱后第一次的样子,他还是一点都记不得我……他的世界,没有我了……他很好,很好,不怪他……我在惊醒后……发现……发现……我的记忆也在变化……我要永远地失去他了,永远永远地失去他了……哪怕最后一点残存的记忆……」

「……天天……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原谅我……我要放弃了……」

我没有听懂她想说什么,但她已泣不成声。

「天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7

断断续续地,我好像做了一些梦,但醒来后都不记得了。

梦就是这样,哪怕发生得再真,醒来过一刻钟的时间,爱过的,恨过的,开心的,悲伤的,便都会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阿朦已经离开,桌子上留下一封信,拆开来看,几面洋洋洒洒几页纸。

我端详信笺,上面内容一气呵成。

「我走了,去我和他走过的地方看看。我太想他了……不怪他,他很好……兴许只是命运和我开个玩笑,让我多了一段十年的记忆,让我天天处在对他的幻想中。明明已经要结婚了,他还陪我看了新房,想着之后怎么布置。我们商量好了要在婚礼前再尽情地玩一次,假装彼此初识,一见终身……却不想一语成谶,他真的消失了……」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从没有离开。他和我在一起的记忆,都是真实的……我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微笑,他的乐观与热情。我们相识有十年了,高中三年一直是同学。为了他,我还特地选了理科,留在原来的班级。但是他太傻了,一直没明白我的心意。想想那时候,真是好玩儿,感情这种事,怎么能女孩子先开口呢……」

我看到信纸上有泪水滴下的痕迹,心中却油然而生出阿朦腼腆的笑容。

「……好在他的木脑袋终于开了窍。高三寒假那年,我们相约考到海城,考试结束后便在一起。那一天下着大雨,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第一次牵起我的手,手心都是汗,还有点抖。之后去了海城,无论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我们始终形影不离。他说要一直陪着我的,那六年的时光怎么会是梦?那是镌刻在我脑海里的一行行诗。」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文笔很棒,总是会给我写故事,写诗。他说爱或许不需要特定的节日庆祝去彰显,但一定要有仪式感的行为来纪念,致逝去的青春,致相拥的你我。他还说,爱是流淌在时光里的,可以风平浪静,也可以波涛汹涌;是在春天墙角开出的花儿,坚韧而充满希望;是夏日用勺子剜出来的西瓜最中心的瓤,甜美短暂,却不会遗忘;是秋日的一缕秋风,纵然相隔千里,也会留存思念,平平淡淡却也荡气回肠;是冬天树下相互取暖的寒蝉,活在当下,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只念初心,爱转流殇。」

我看得有些难受,她的情感通过纸笺上传递给了我,在我脑海里仿佛同频了他们过往的记忆。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帮她找到他,必须找到他,阿朦需要他。

「……和他相处的十年,这是我最美的记忆……但它们现在被偷走了……他老早就说过,遗忘远比死亡更恐怖。可他又和我约定好,以后无论谁先离对方而去,一定不要怀念,要选择忘记,安稳度过余生……可我……如何能忘却的了!明明一个礼拜前他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迁就着我的任性……我宁肯那个消失的人是我……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忘记我,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们在一起,无论经历什么样的困难,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坎坷,他总是不慌不忙,总是能想到解决办法……天天,要是那个消失的人是我,该多好……如果能和他的命运互换,我什么都愿意。我真的好没用,天天……你看到这里一定在笑我,笑我没出息,笑我有幻想症,笑我是个可怜人,在痴人说梦……」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被剜了一刀,无比难受。

没有的阿朦,我相信你,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助你找到他的,我保证。

「……我能感觉到记忆在错乱,在被覆盖,你能理解吗?就是我明明记得会发生的事情,在慢慢变得不确定……我太害怕自己忘记了。如果他不能够再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就这么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不去打扰他……只要我还记得那些事就好……我真的想妥协了……可是,老天不允许……我害怕,终有一日,我会完全忘记他,彻彻底底的忘记他……忘记我们在庐州书院上课,忘记我们一起吃小朱麻辣烫,忘记一起躺在操场上,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望着天。那时候我们还只是同学,但那种还没有确认在一起的喜欢,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我最甜最喜欢的时光。我不想失去它们,我不想失去他……天天,你说,如果两人真的相忘于江湖,再次擦肩回眸的那一眼,他还会爱上我吗?」

这页看完,只剩下最后一页,我竟有些不忍卒读,久久没敢翻过去。

「……我真傻,若是彼此真的忘记了,怕回眸之后,依旧是我先爱上他。」

「……天天,谢谢你这两天的努力,只有你愿意相信我,只有你愿意帮助我,只有你在乎我,我都知道的……若他不能回来,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为我和他的故事画上句号……如果将来哪一天,我忘记了,你要提醒我,提醒我曾经有过那样的十年,提醒我在曾经的当下,是那样深爱着他。他,也深爱着我。」

「我走了……期待你写的故事。」

最后,落款,阿朦,年7月3日。

当我看完后,站在酒吧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把信塞进信封,好好的放进包里,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仔细思考这些天发生的蹊跷。

我要再回八中看看,那里一定还有什么线索。

既然他消失在八中,消失在八中的那栋楼里,那我就去八中找他,去那栋楼里找他。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阿朦,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不要放弃,等我,你们的故事,不能画上句号,你和他还有很多个十年,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8

我从「侧门」溜入校园,找到我们原先的档案室,想要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老天爷阴着脸,时不时落几滴雨。

我来到档案室,门虽然是锁着的,但是窗户并没有。

学校里不少推拉的窗户锁都坏了,我轻而易举地翻了进去,一边从12年的档案开始翻,一边仔细听窗外的动静生怕被人发现。

然而档案里没有一年提到学校五楼翻新拆掉长廊的事情。

结合之前李大叔、王立杰和胖子说的话,如果说曾经有过,那就是在李大叔来之前拆掉了。

可当我找到李大叔的档案时,又一次陷入恍惚。

资料显示他因不愿随八中搬迁调配,才留任的,并非新调的保安。

他在这里少说干了十年。

「06年就在八中了?那时候我都还没中考呢,不可能啊……」

我又继续翻,不放过一点信息,终于在12年最开始前言的一处小字档案补充里看到说老八中把部分不重要的档案存放在了旁边的楼里,顺带还有一些教学用品,一直没有清理。

为了保证东西的安全,钥匙也一直放在学校保卫处。

我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此,悄悄来到了传达室保卫处边上。这边靠着墙角灌木丛,是很好的隐藏点。

正当我在思考要如何支出李大叔好拿到钥匙时,却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除了李大叔外,另一个师傅是那天值夜班的钱大叔。

我顿时来了兴致仔细听,话里话外还知道了那钱大叔后来改到了下午班,夜班换成原来下午班的老张。

另外,自从阿朦的事情后,学校要求每天都要上旁边那栋楼检查一遍,早晚6点各一次,早上的李大叔在张大叔交班后就已经检查过了,下午的等钱大叔6点再去看。

如此一来,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准备晚上找机会跟在钱大叔后面偷溜进那栋楼。

「那个姑娘邪门得很。」钱大叔的声音。

「咱们教学楼,楼道里的灯,多少年声控开关了,你走路声稍微大点都会亮。她非说自己偷摸上了五楼,还两个人,说得有模有样的,我听着都瘆得慌。但是那天晚上的监控我不是没有仔细看,愣是没人。就算我老眼昏花,警察不骗人的啊,监控里就是没人啊,民警小王也看着在,我们难不成都在骗她不成?而且监控里一晚上没有一个灯亮,她飘上去的啊?好,就算上去了,怎么去对面那楼?民警小王还让我别和她计较……不怕老李你笑话,老子上这么多年夜班,第一次被吓到……」

声控开关?阿朦的意思不是手动开关吗?这里的细节我竟然漏了,刚刚偷溜进教学楼也忘记看了。

但即便如此,监控又怎么解释呢。

「是怪邪门的,不知道怎么上去的,还有五楼那事儿,说有什么长廊。」

「别说了……瘆得慌。」

「要不再看看监控?」老李笑道。

我一听他们要看监控,立马来了精神。

「不了不了,都说了,瘆得慌。」

「怕啥?我陪你。我一个人不敢看。」

一番推诿,钱老到底还是没敢看,说他先回去,等下午交班再来。

等钱大叔走后,李大叔从门里探出脑袋左右望望,又回到传达室,对着监控电脑简单操作了两下,听声音像是调出了那晚上的监控视频,静静地看着发呆。

我躲在外面静静地听着,不敢探头。

里面鸦雀无声。

李大叔似乎看得很细致。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兴许是看累了,他挪了挪凳子,站起来撑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什么玩意儿啊,什么也没有。」

9

眼见李大叔走出传达室,向教学楼走去,似乎是按管理巡逻,我立马跑进了传达室。

传达室的桌子上,一台显示器,一个键盘,一个鼠标,旁边放着保温杯,还有一台小型风扇。

显示器上面是九宫格的监控画面。

我忙坐下,不敢耽误时间,立即调出6月24日晚上的监控录像,快进到晚上11点,然后开了8倍速观看。

我不知道李大叔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尽可能先看一下监控全貌,若是有发现再放慢细看。

此刻,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越下越大,很快,雨声淹没了监控里的刺啦声。

11:00——一切正常。

11:01——一切正常。

11:02——一切正常。

……

11:23——一切正常。

11:24——一切正常。

11:25——一切正常。

大约3分多钟过去了,没有出现一个人影。

11:26——摄像头那边,两个人影划过。

我吓了一跳,放慢了速度,慢慢拖动进度条。

确确实实有两个人从镜头下方出现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镜头捕捉的是两个人的背面,笨手笨脚地穿过操场,靠近教学楼。

应该像阿朦说的那样,这时候是她和她未婚夫刚从「侧门」进校园的时候。

「不应该啊……这不就是两个人吗?他们看不见?警察看不见?」

外面下着大雨。

我一身汗。

随着我拖动的进度条看,我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学楼,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找教室,小心翼翼地在楼梯口上走动……

看轮廓,一个人是阿朦,另一个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应该……他们两个人很显眼啊……为什么会看不到……」

我还在想监控的问题,内心更加笃定阿朦说的话。整个身体僵在椅子上,拖动鼠标的手也开始颤抖。

他们上了五楼。

可惜,监控的盲区拍不到长廊。

但其他视频的摄像头都距离他们特别远,唯独只有五楼的监控视频,因为是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另外一头拍。而如阿朦所说,他们是来到走廊的尽头,才通过长廊走进教学楼正对的那栋楼的。

所以,这个摄像头,刚好捕捉到他们由远到近的镜头。

当他们走向五楼所谓「长廊」的这边时,画面越发清晰。

那两个面庞也越来越清晰。

我已经看到阿朦的面庞了,她走在前面。

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男生。

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镜头越拉越近。

我控制着鼠标,生怕错过看到那人面庞清晰的一刻。

看着那人的衣着和身形,我的心底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就在我要看清那人相貌的刹那,突然,只听一声巨响,我两眼昏花差点晕了过去。

一只大手猛地将我的头按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什么人?在这干什么!?……怎么是你?」

李大叔看到我的脸后,慢慢松开了手。再看到屏幕上的监控,似乎明白了。

他没有责难我,而是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大叔,我在监控里看到有人,真的有人啊,为什么你们不帮阿朦去找?!」

「你小子放什么屁呢?哪里有人你倒是和我说说!」

此时监控视频定格在最后那一秒,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愣在原地,一时语塞。

李大叔吐了个烟圈,「人这辈子难得糊涂,忘了吧……」看我欲言又止,立马道,「大白天别和我扯太多,晦气。」

我低头不语,料想这李大叔把我也当成疯子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步,准备离开。

「登记!」

10

我知道,阿朦和我,在他们看来,都疯了。

我走出了学校,懊恼得要命。当时我只要再多看哪怕一秒,就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谁了。我找到一楼门面房中间的楼梯,上去看了一下。

二楼和三楼的房门是锁着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二楼的边上有个厕所,一楼超市、花店等门面房的人内急时,都来这里方便。

大约在下午5点55分的时候,钱大叔出了校门。我赶紧先一步上楼,在厕所里躲着,想着瞅准时机就溜进去。

七月的天,7点还有太阳。但是今天下雨加阴天,所以6点天色就已经暗下去了。

估摸着是阿朦的事情确实把他吓怕了,钱大叔在开了二楼通往三楼的铁门后,特地把大门敞开,兴许是害怕万一看见什么跑的时候方便吧。

这倒是给了我一个可趁之机。

在确认他上楼了以后,我便蹑手蹑脚穿过铁门,找到三楼一个拐角处躲了起来。

我抱紧包背,后背紧贴墙壁,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被发现。

「没有人吧?没有人我走了。」

钱大叔的声音从楼梯口上面传来,猜测他是从上到下的巡查。

又过了一会儿,钱大叔又叫了同样的话,此时声音离我更近了,应该是下了一层楼。

我没有想到钱大叔检查这栋楼如此草草了事,不过倒也方便了我不会被发现。

当他下到三楼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用手电筒左右照了照,却迟迟没有听到他喊叫的声音。

或许是没有看到我,铁门重重地关上,锁门的声音麻利而迅速,没一会儿便听见他下楼的声音。

我长舒一口气,没有耽误时间,而是一间间找了起来。

三楼四楼的教室有几间本来就没有上锁,但里面除了废旧发霉的木质桌椅外,没有任何东西。而锁门的几间房,也都可以翻窗进去。

没一会儿工夫,我浑身都是灰。

此时的天已经全黑了。

这栋楼的楼道可不是声控灯,除了「紧急出口」的绿色指引灯外,没有任何光源可以供我做参考。

考虑到这栋楼靠学校的一面是走廊,所以我也不敢再开手机的照明灯,只有等翻进教室或者办公室后,才敢开手机。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头,除了三楼那面有些破碎,看着似曾相识的镜子外,一无所获。

「难道,已经有人提前将档案拿走了吗?」

我最终还是在五楼有所发现。

阿朦所说的那间本应该正对长廊的教室,实际上是老八中原来存放旧档案的办公室。

门上了锁,但是窗户是开着的。

我翻窗进入,里面有两排档案柜,还有几个虚掩着的废弃柜子。

中间还有几张老旧的办公桌,和凌乱拜访的椅子。

桌子上盖着玻璃,玻璃下压着那些年的老旧报纸,很有年代感。

眼见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些资料,我便先看了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这两本资料刚好是老八中校园改造的内容,像是有人已经翻过特地摆在那里一样。

我把手机的照明灯打开,再用两张餐巾纸盖上,避免光线太亮吸引保安上来找麻烦。然后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档案,企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终于,找到了一段关于五楼长廊的记述。

原来早在98年的时候,这栋楼整栋都是老八中的,五楼有长廊。后来因为有学生出了事故,强行拆掉。只不过那时候一二楼还没有作为门面出租。

档案里明确地记载了98年后,五楼长廊从有到无的过程。

可这说不通啊……王立杰和胖子对长廊也有印象……不应该啊。

正当我在思考之际,后面的柜子突然吱吖一声开了。

「谁!」

「天天……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本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一听是阿朦的声音立马放下心来,但快速的心跳,依旧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你……真的是天天吗?」

「对,是我……你怎么在这?」

阿朦缓缓从柜子里走了出来,黑暗中,在手机微弱的光亮下,整个身影有一半都像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直到走近,我才看到她的样貌。

灰色的吊带长裙,红色的外套,和前一天夜里我们相遇时一样得打扮。

眼睛有一些浮肿,脸白得吓人,眼妆已经哭花了。

长发末梢的紫色,在夜色中已经分辨不出来,但闪着荧光蓝的耳坠还是那么醒目。

「我……」

她扑向了我,抱着便大哭起来。

11

我忙了一天,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但阿朦毫不在意,把我抱得特别紧,用力抓着我的后背,不肯松手,像是害怕我立马要走一样。

我能感觉到她滚烫的身体,紧贴着我,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那种感觉,像四月的凤梨,五月的哈密,六月的西瓜……所有你能想到的甜美都在那一刻于我心中绽放。

我紧张地不知所以,心跳加速,第一次被一个女生抱得这么紧,诸多想要说的话,又咽回肚里。

阿朦一边哭,一边呢喃着想我之类的话,眼泪也和我的衣服融为一体。

我知道,她一定把我当成她的未婚夫了。

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办公室里,我的汗味与她的体香融为一体,在空中散播弥漫,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

我壮着胆子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一只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着安慰她的话。

但她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努力忍住哭腔,摇着头,双手抓得更紧了。

「阿朦,我是秦天啊,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复我,似乎眼泪哭不完一样。

「天天,我……后悔了……我不光……要你写下这段故事,我还要……你经历这段故事,趁着我还记得一些事情……」

她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我总觉得,若是自己完全遗忘,便在走之前告个别……可我……做不到……」

她说她离开酒吧后,在老八中附近转了两圈,满眼都是昔日一起走过的日子。好在看到李大叔查楼,便跟着上来了。

「我本想把信给你后便悄悄离开,可还是舍不得……我不能放弃……如果是你,你一定也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我们不放弃,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他。」

「嗯,你一定可以……你和我拉过钩的,这辈子一直在一起……我想好了,便是回不到过去又如何,便是再相遇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先爱上他……」

我一下有点错乱……阿朦嘴里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他」……估计时不时把我当成了她的未婚夫。

「过去的淡忘了,咱们就去再走一遍相识时走过的路,再做一遍一起做过的事情,好好把握现在。不管你在哪个世界,不管我去哪个世界,我们都能再回到那个起点,我可以的,我没有放弃……相信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话都扎进了我的心里。

或许她真的病了,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我想要提醒她我不是她的未婚夫,可这个节骨眼,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说了很久的话,说和他怎么相识,怎么相知,怎么相恋。说的时候,一会儿用「你」,一会儿用「他」,却也都不乱。

我只当她思念过胜,自然跟着她附和。

慢慢地,她情绪有些好转,也就松开了手,再看向我的时候,虽然目光坚定,却多少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眼神很好看。

我在手机的微光之下,她在黑暗中,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等她说完,已经过了良久。我这才想起来问她线索的事,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在意了。

我坐回桌边,重新翻看起了档案。她也跟着坐了过来。

「咱们兴许就在这里过夜了。」

「没事,我不怕。」

「真的?」

「嗯,就在这过一夜。」

12

我和阿朦就这么在这间教室里过了一夜。这一夜格外的漫长,仿佛走过了十年……

7月初的天气是非常热的,但因为白天刚下过大雨,所以夜里也没有热到那种睡不着的程度。

我们两个也不管保安了,几个窗户都打开了通风。

大约11点多的时候,档案已经看差不多了。而在仅有的两本档案中,除了能查到98年的时候有学校五楼有长廊,后来因为出了事故拆掉后,没有任何其他有用线索。

阿朦似乎已经不在意未婚夫到底去哪里了,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在翻查档案,她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顺带给我放放风,看看窗外。

「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不问吗?」

「他们不知道我回合肥了,还以为我在海城。」

我们坐在拐角,地上扑了几张废报纸。

「你如果困了,就先睡吧……」

「我不困,我就想这样。」

一阵沉默。

我向她问起了她和未婚夫的故事,从相识到相知的路。

算上后来大学四年,毕业两年多,前后将近十年的经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尤其高中三年的经历,有和我的记忆重叠的,有我完全不知道的记忆的,大体是上学课下的琐事,但偏偏是这些外人看来的琐事、小事,在阿朦看来弥足珍贵。

「……你知道的,高三那会儿哪有什么寒假,基本上过完年就回学校上课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课后,我们负责值日打扫卫生,结果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又都没有带伞,便困在了教室……倒是和今天有点像。」

阿朦说,当时寒假补课的时候,正好教室装修,在她印象里,他们当是就是在现在这间教室里。所以那天她才想和他再来这里看一看,说说话,谈谈心。

「……晚上,总归有点氛围,哪怕什么事都不做,就在那里数星星,也不一样。」

她叹了口气,又说回了高三寒假的那天。

「我已经把表白信都写好了,但那时候的我哪里像现在的小姑娘们这么有勇气,就在那里杵着,信在包里,不敢递出去……然后你猜怎么着?」

阿朦不问还好,这一问,不知道为什么,头脑里竟然浮现出许多以前没有的画面,我仿佛就身临其境,像现在一样看着阿朦。

阿朦笑了起来,随即清清了嗓子,唱道: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阿朦没有继续唱下去,整个人笑了起来。笑声中,我整个人仿佛来到了现场,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那里,男生在为女生唱歌,女生则一把过来抱住了他,画面定格。

突然,一道手电的光照了进来,我们赶紧噤声。

手电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们清晰地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在教室门外踱步。

「奇怪了,窗户怎么开了。」

这声音我没有听过,估计是和钱大叔换夜班的保安。

再看时间,12点。

「真踏马的邪门。」

他到底还是没敢开门进来,只是透过窗户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离开了。

我们缩在拐角,黑暗中,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们。

但是经此一事,我们没敢继续说什么,生怕被发现。

她就这么靠在我的肩上,也不嫌热,时不时问我一些事,像是在和我核对一些记忆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临睡前还呢喃着害怕自己忘记他。

我知道她这几天就睡了三个多小时,早就体力透支。

看着她的面庞,我好嫉妒她的未婚夫。

听着阿朦这一夜的讲述,我的头脑里满是阿朦的故事,仿佛这些事情都与我有关。

渐渐地,头重了,我也闭上了眼睛。

13

我做了个梦,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生活的梦。

时间跨度有将近十年之久,一起上学,一起考试,一起毕业,一起生活。

或许是因为听了阿朦的故事,梦里的她就是阿朦的样子。

当我醒来时,阿朦还在睡,她是那么好看。

看了下时间,快要6点了。

「咱们得快点了,不然门又要锁了。」

我们站了起来,打开窗户,透了透气。

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我呆住了。在这教室后面,正对着一条长廊,通向对面的教学楼。

此时我再回头看,才发现原本的大办公室,里摆放了凌乱的桌椅。

档案和柜子也都消失不见了。

「这……」

阿朦已经站起了身,她的眼神比我还要惊讶,双手捂着嘴,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我……回来了……」

她看着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

「走,天天,我们回家……」

我给她说得有点蒙,但哪里来得及去问,此时的教室,大门敞开,也并未上锁,穿过长廊,进了教学楼,再出了学校,打了车,直奔合肥南站。

我们买了去海城的车票,一路上阿朦抑制不住笑意,前两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但她根本不给我机会,反过来问了我很多事。

也是这时候,我慢慢发现一些事情已经有点混沌不清了。

因为她的提问,有些原本没有的回忆慢慢记起来了。

像是某个沉睡的记忆苏醒了一般。

一路上她都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松开,直到我们到了海城,直到我们走进一所出租屋内。

这感觉多少有点似曾相识,却又难以置信。

当她打开门的刹那,天旋地转。

墙上都是我们的合影,从高三一直到今年。

那个穿着灰色吊带,背着黑色书包的阿朦身旁,赫然站着我,搂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比心。

「我,就是你的未婚夫?」

阿朦笑了起来,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终于松开了抓紧我的手,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们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我大脑一篇空白,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的物品,每一件都看着陌生,但凝视一会儿又能多出来很多记忆。

「你看,这个小熊,是当初大学的时候,路过麦当劳,我非要要,你特地点了儿童套餐给我换的。」

「还有这个,你当初上学的时候,做金工,拿用多的铜丝给我做了个戒指,说以后让我拿这个换钻戒。」

「还有这个,直男的礼物。」阿朦打开了盒子,闪着光,映在天花板,上面写着:

「阿朦,生日快乐!」

「还有还有,这个,你送我的一本诗……」阿朦拿出了一本手工装订的诗集,「你说这是你没日没夜想我想出来了,眼中有我,心中便有诗……」

「还有还有……」

阿朦像一个孩子分享自己礼物一般再向我介绍那些我与她的点点滴滴,而我的记忆,也因此逐渐恢复。

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新旧记忆的迭代与覆盖。

我说不出来心中是喜悦更多还是吃惊更甚,一想到眼前的女子将是我的妻子,不由得又不敢相信起来。

「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嗯!」

或许是记忆变化太快,我还需要一些时间,需要借住阿朦的话语和周围的物件来回忆,但我知道,现在的我,和前两天,不太一样了。

我看到了桌子上的花瓶……是我买的。

还有那蓝布沙发……是和阿朦一起抬上来的。

还有……我的头一阵疼痛,显然现在还不能回忆太多东西。

「不用着急想,慢慢地,都会想起来的。」

我看到了书架上的相册,对,我记得阿朦很喜欢把照片洗出来。打开相册,里面一张张记忆的封印,记录着我们相爱六年来的点点滴滴。

相册里还有我们没有确定关系前的高中照片,有临时教室,有五楼长廊,也有王立杰和胖子。

相片的最后,是一张我们试婚纱时拍的样照,我搂着他的腰,她抱着我的脖子,一脸爱意,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片的背后写着——「无数个世界,唯一的你我。」

「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正式在一起也有六年多……你……都会想起来的……便是都忘了,又如何?我和你一起回忆……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我……」

「嘘,什么也不要说,未来的路,我们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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