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去的遁园
蒋蓁
说起风情万种的哈尔滨，人们首先会想到的，是那些优美、洋气、典雅的景点。每个景点，都埋藏着许多迷人的故事。
可对老哈尔滨，人们还记得哪些美景呢？
过去，哈尔滨曾流传着“哈尔滨八景”：中央大街，哈尔滨火车站，霁虹桥，铁路局办公楼，江上俱乐部，圣·尼古拉教堂，许公碑，遁园（马家花园）。
辽左散人（刘静严）于年出版的《滨江尘嚣录》“消遣”一章中，用生动的笔墨，详细记载了当年哈尔滨“雅游”的景点。遁园、极乐寺、道里公园、道外公园、松花江泛舟、太阳岛纳凉。
遁园名列榜首。
遁园，哈尔滨人知之甚少。但史上传奇人物马忠骏“马道台”和“马家花园”，几乎无人不晓。遁园，就是“马家花园”。
为何称遁园？这是一段历史，一个人和他的传奇故事，也是哈尔滨的一个遗憾。
年，曾任清末候补道台、并加二品衔，民国时历任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东省特别区市*管理局局长，人称“马道台”“马总办”的马忠骏，因厌倦*阀混战和官场倾轧，激流勇退，辞官归隐，结束了宦海生涯，过起隐居生活，在哈尔滨东郊马家屯购地建成一处园林，名之为遁园。
遁园，取自《易经》，“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孔颖达疏：“谓逃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故马忠骏自称遁园居士，无闷主人。
《滨江尘嚣录》记载：“遁园位于哈埠东郊，距市内约二十里（今东北农大与建成厂院内），为地计五百亩（有资料说千亩，一说.8万平方米）……其地无城市喧嚣之气，有乡村幽雅之风，举凡果园林木，池塘亭榭，茅篱草舍，咸备焉。”辽左散人这样评价马忠骏：“器宇轩昂，风神洒落，一生宦海，履任要职”，“宦海飘零，两袖清风，仅剩此园以娱暮年，可敬亦复可赞也。”
年农历四月二十八日，值五十五岁生日之际，马忠骏在遁园广邀宾朋好友，饮酒赋诗，庆祝遁园和生圹（人活着时建的墓）建成。自此，“氏每日于公余之暇，必莅遁园，僧袍斜巾，隐冠草履，徜徉其间，怡然自得。每值阳春三月，景色尤为宜人，好鸟啼于枝头，游鱼逐于水滨，息足茅舍，品茗野亭。半榻清风宜午梦，一犁好雨望春耕。高情逸致，达人旷怀，幽静之气，诚有足多，羽化登仙，仿佛似之，以视争权攘利之司空见惯，氏可谓当世之空谷足音者矣”。为何辽左散人有如此深切感受？“丁卯夏四月，不佞曾一度往游，觉茫茫人海，得此桃园，实不啻清凉快剂也。”原来，刘静严游过遁园。
遁园，是怎样一个世外桃源呢？
按《滨江尘嚣录》记述和专家文章、报刊资料，尝试勾勒一下遁园风景，也算共读者“到此一游”吧。
遁园规模浩大，四周建有围墙。园门上悬著名书法家、被誉为“吉林三杰”之一、曾任民国教育部审核处处长的成多禄题写的“遁园”大字牌匾。
遁园以生圹为核心，分东南西北四个园子。园内轩、庐、亭、池、庵、窖、圃、场遍布，亭榭茅庐，杂植佳果名卉；豆棚菜圃，瓜畦麦垄相错，形成著名的二十四景：野人庐、无闷亭、晚稼轩、尘外亭、观山亭、归来亭、待鹤亭、葡萄井、花墅、果蹊、麦垄、瓜田、菜畦、杨塍、柳町、槿篱、枫林、兰棚、槐弄、松径、生圹、墓碑、东皋、平畴。
最为著名的为九遁五亭：遁园、遁轩、遁庐、遁斋、遁池、遁庵、遁圹、遁林、遁阜；无闷亭、尘外亭、观山亭、归来亭、待鹤亭。
可以看出，二十四景与九遁五亭是部分重叠的。遁园是全园之名；遁轩即晚稼轩，遁圹即生圹；遁林涵盖杨塍、柳町、槿篱、枫林、槐弄、松径、果蹊。
遁园二十四景来因，是年秋，马忠骏好友、画家、诗人张之汉游遁园，见“境各有景，景各有名”，于是，就其中二十二个景点，各咏以诗。不久，诗人陈浏又加上“东皋”“平畴”二景，并赋之以诗。从此，遁园二十四景，名闻遐迩。
入园，扑入眼帘的，是马忠骏效仿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于生前修建的生圹（即遁圹，现建成机械厂院内）。迎面耸立着一个高达十米的墓碑，正面，镌刻着“遁园居士马忠骏之墓”九个大字。碑背面，刻有马忠骏浮雕石像。碑前两侧，分立两块两米多高刻有花纹的石碑，上刻马忠骏父母生平。两个巨大的香炉，似乎延续着延绵的香火。通向生圹的甬道边，有两根一米多高的华表。不远处，一片枝壮叶茂的松树林，掩映其间。生圹四周，被一圈绿色栅栏围定。栅栏门两侧，镌刻着郑孝胥题字：“秋老墓门人去后，月明华表鹤来初。”
生圹取西湖之畔岳飞墓座之形、白居易墓之势。“墓窟有三，均为圆形。正中者较大，其内之正面，悬名师精绘该氏著僧服之像，高约七尺；南面悬者，为其次夫人之肖像；东西悬者，为其三四夫人之像，高均四尺。”（《滨江尘嚣录》）
遁轩，又名晚稼轩，位于遁园东南隅，为林中纳凉之茅棚。“园内之晚稼轩等厅堂，有当代名人法书真迹及名师所绘之像，布置精雅，使人一入其室，即万虑顿清，红尘浊念，倏已飞诸九霄云外矣。”（《滨江尘嚣录》）遁轩东为遁庐，数楹茅屋，为妻孥儿孙之居所。再东，野人庐，内多藏书，为主人栖息之地。东面拐弯处为无闷亭。其北为遁斋，系主人读书之处。遁斋西面为遁池。内有水草、荷花（据说哈尔滨最早种植荷花是在遁园）。池对面为遁庵，为来访的客人寓所。园内建有五亭，错落有致，整个园被十余万株果树掩映。
遁园建成后，许多达官贵人成为常客，张学良、林纾、章士钊等都曾“到此一游”，还吸引了大批文人墨客。喜爱诗词的马忠骏与祝国忱共同创立了“遁园诗社”，分任社主。年下半年，马忠骏将诗友的作品刻印成卷，名曰《遁园杂俎》；年，经马忠骏整理，《遁园杂俎》再次印行，共辑为十二卷，其中诗集十卷，共录包括马忠骏在内一百二十多人与“遁园”有关的诗词一千多首。林纾曾绘《遁园图》，章士钊在《题遁园生圹图卷》留下“遁园心事寄松楸”诗句。
曾任黑河道尹的何守仁游遁园后，曾留诗一首《游马氏遁园》：
薄宦归来了俗缘，长生未学更逃禅。
翻从远塞寻佳壤，绝胜名山作散仙。
孤鹤回翔原有待，高轩晚稼尽堪传。
连年我亦风尘倦，愿托芳邻乞一廛。
然而，遁园风光与世外诗情是短暂的。仅六年后，东北沦陷。为利用马忠骏的声望，日伪当局曾千方百计利诱拉拢其出任伪职，均遭拒绝。于是，日本宪兵以反满抗日的罪名将其拘禁二十八天。因其名声太大，不敢久羁，便勒索巨额赎金后将其释放。后又在修建铁路时，故意横穿遁园，将遁园从中割断，分作两部分，并占据西园外，修建库房。马忠骏曾为日本人占了园子修建铁路而诉诸当时的法庭并胜诉，后日本人微作补偿了事。
马忠骏坚持“宁死乡里，不事日本”，并教育子女，绝不为日本人做事。马忠骏受日本人迫害和坚持抗争十四年。期间，还曾用手杖打过闯入家中搜查劳工的日本宪兵，并迫使日本宪兵道歉。
国运艰难，遁园破败，诗社散落，马忠骏寂寞惆怅，曾写诗《辛未重九和敬舆〈雨花台登高〉原韵》：
风雨飘摇入晦明，重阳无计破愁城。
吟怀寂寞陶彭泽，酒局阑珊阮步兵。
胼胝生涯容老圃，担当庙台仗诸卿。
何时待定*花约，鸡黍桑麻话晚晴。
马忠骏积极支持中国革命，做出过许多贡献。曾暗中帮助马占山的抗日斗争，曾秘密帮助安排周恩来去莫斯科的在哈行程，李兆麟将*遇害后，联名为其治丧和送葬。支持数位子女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和中国人民 。解放后，被定为实业家，保留了遁园。向国家捐赠了大量园田和个人收藏及书籍。年被选为哈尔滨市*协委员。年6月1日病逝，享年八十七岁，葬于遁园遁圹。
十年动乱期间，遁园遭严重破坏。至此，昔日遁园“遁”入沉寂，渐被人遗忘。
也许人们不知道当年马忠骏任市*管理局局长期间，曾主持修建了通道大街（今中山路）。但很多人知道，和平邨宾馆院内那座浪漫主义建筑风格的城堡式小洋楼——贵宾楼，曾是马忠骏当年的“道台府”；人们更应记得，当年，马夫人募捐建起了哈尔滨女子第一中学（萧红中学），呼兰河畔的才女萧红就是从这里走向了世界。
“遁”去的遁园，一个人，一个传奇故事，一个曾经的“哈尔滨八景”之一景。我们该记得他：清朝末年的马道台，民国时期的马总办，日伪时期的遁园居士，新中国时期的*协委员，马忠骏（—），字荩卿，一字无闷，号遁庵，辽宁海城人。
选自《北方文学》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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